“铮儿…”
那一声苍老、沙哑,如同锈蚀金属摩擦般的声音,裹挟着冰冷的雨丝和浓郁的梨花冷香,穿透喧嚣的风雨,狠狠凿入燕铮的耳膜,更如同淬毒的冰锥,瞬间刺穿了他冰封的心湖!
栖霞山庄!火光!师父悲愤欲绝的眼神!同门师兄弟倒下的身影!还有…那张此刻正从中央大殿浓稠阴影中缓缓走出的、刻满了岁月风霜却更显扭曲狰狞的脸!
云寂师叔!
那个在燕铮心中早已随着栖霞山庄一同化为灰烬的名字,那个他曾敬重如父、最终却带来最深背叛与毁灭的身影,就这样活生生地、带着嘲弄与疯狂,站在了这死亡陷阱的核心!
燕铮的身体猛地一僵!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!左肩那疯狂肆虐的“蚀骨砂”阴毒仿佛受到了某种邪恶的召唤,彻底失去了控制!一股毁天灭地的阴寒剧痛混合着毒箭的麻痹灼烧感,如同决堤的冰河,瞬间席卷四肢百骸!眼前猛地一黑,金星乱冒,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形再也支撑不住,单膝重重砸在冰冷的泥泞之中!“哇”地又是一口带着淡黑色寒气的淤血喷出,溅落在身前浑浊的雨水中,迅速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。
“呃啊——”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出,握着“无妄”剑的手指因剧痛和极致的恨意而剧烈颤抖,指节捏得咯咯作响,几乎要嵌入剑柄!
“七年了…栖霞山庄的火,可还温暖?”云寂佝偻着背,缓缓从大殿的阴影中踱出,踏入凄风冷雨之中。他灰布长衫被雨水打湿,紧贴在干瘦的身躯上,脸上沟壑纵横,浑浊的眼珠在黑暗中却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、如同鬼火般的幽光。他看着泥泞中痛苦挣扎的燕铮,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、近乎愉悦的笑容,声音如同毒蛇吐信:“看看你,我亲爱的师侄。当年那个意气风发、眼高于顶的天才少年,如今成了什么模样?像条丧家之犬,在泥水里挣扎!这…就是你追寻的‘真’?栖霞山庄教给你的‘正道’?”
每一个字,都如同淬毒的鞭子,狠狠抽打在燕铮早已鲜血淋漓的心上!栖霞山庄的毁灭,同门的血仇,七年刻骨铭心的追索与痛苦…此刻化作焚心的烈焰,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吞噬!丹田中那凝练的“无妄诀”内力因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剧毒的侵蚀而疯狂躁动、逆冲,带来撕裂般的痛楚!
“为…什么?!”燕铮猛地抬起头,雨水混合着血水从他苍白的脸上淌下,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中,此刻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火焰,死死盯着云寂,“师父待你如手足!栖霞山庄何曾亏欠于你?!为何要背叛?!为何要赶尽杀绝?!”
“背叛?亏欠?哈哈哈!”云寂发出一阵夜枭般刺耳的狂笑,笑声中充满了扭曲的怨毒与疯狂,“待我如手足?那是施舍!是高高在上的怜悯!栖霞山庄?一个固步自封、虚伪透顶的泥潭!”
他猛地踏前一步,佝偻的身躯竟爆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阴冷气势:“我云寂!论天赋,论心机,论对武道的理解,哪一点不如你那迂腐的师父?!可在他眼中,我永远是个需要‘照顾’的师弟!永远是个上不得台面的‘旁门’!他死死守着那些陈腐的规矩,压制着我的锋芒!当年‘论剑苍梧峰’,若非他强行阻止我施展‘七绝透骨钉’!若非他所谓的‘仁心’!我怎会惜败于‘流云剑’柳无风那伪君子之手?!栖霞山庄又怎会错失登顶江湖的良机?!他毁了我的名!毁了我证明自己的机会!他和他那套虚伪的‘仁义’,就是栖霞山庄最大的枷锁!”
云寂的声音因极致的怨愤而尖利颤抖,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:“至于亏欠?整个江湖都欠我的!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,满口仁义道德,背地里蝇营狗苟!贺天雄?一个徒有虚名的莽夫,靠着祖荫占据高位!柳无风?沽名钓誉的伪君子!还有那些…那些只认《千机谱》排名、为虚名争得头破血流的蠢货们!这江湖,从根子上就烂透了!充满了虚伪、嫉妒、不公!”
他张开双臂,仿佛要拥抱这冰冷的雨夜,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:“所以!我亲手点燃了栖霞山庄的火!烧掉那虚伪的巢穴!然后,我‘死’了!像一粒尘埃一样消失!我花了七年时间,织就这张‘地藏’之网!《千机谱》?那不过是我丢进这潭死水里的石头!我要让这些虚伪者为了虚名自相残杀!我要让那些占据高位的废物在恐惧中颤抖!我要掌控漕运、盐铁、玉石、军械…掌控这天下真正的命脉!撕碎旧秩序!建立一个由我制定规则、由我评判真伪、由我掌控一切的…新世界!一个绝对真实、弱肉强食的世界!在这里,实力就是唯一的真理!而我云寂,就是这新世界的…神!”
疯狂的宣言在风雨中回荡,如同魔鬼的呓语。云寂看着因剧痛和愤怒而剧烈喘息、几乎无法站立的燕铮,眼中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快意与残忍:“而你,我亲爱的师侄,栖霞山庄最后的‘火种’…你追查真相的执着,你那自以为是的‘斩伪’,恰恰成了我计划中最完美的棋子!你的‘真’,不过是助我焚毁这腐朽世界的薪柴!现在,游戏该结束了。带着你的‘真相’和栖霞山庄的‘荣耀’,永远埋葬在这百工坊的废墟里吧!”
话音未落!云寂眼中杀机爆射!他枯瘦如柴的右手猛地抬起,对着大殿深处某个方向,狠狠向下一挥!
“嘎吱——轰隆隆隆——!!!”
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大机括轰鸣声,如同沉睡巨兽的咆哮,骤然从大殿穹顶深处传来!紧接着,整个大殿都开始剧烈震动!穹顶之上,无数块巨大的、布满尖锐倒刺、闪烁着幽蓝淬毒寒芒的精钢板,如同地狱降临的铡刀,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,轰然坠落!它们并非杂乱无章,而是相互咬合、组合,瞬间在空中形成了一座巨大的、密不透风的、布满死亡尖刺的钢铁牢笼——千机笼!如同天罗地网,朝着下方泥泞中、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燕铮当头罩下!速度快如雷霆!笼罩范围之广,避无可避!
与此同时!大殿四周的阴影中,墙壁的暗格里,甚至是脚下的地面缝隙中!数十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闪现!他们气息沉凝,眼神空洞而凶戾,显然是“地藏”麾下最核心的死士!手中兵刃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,从四面八方,封死了燕铮所有可能闪避的空间!配合着从天而降的“千机笼”,形成绝杀之局!上天无路,入地无门!
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冻结了空气!巨大的阴影如同死神的斗篷,将燕铮完全笼罩!他能清晰地看到“千机笼”尖刺上闪烁的幽蓝毒芒,感受到那泰山压顶般的窒息感!左肩的剧毒疯狂肆虐,内腑如同被无数冰锥搅动,丹田内力在方才的爆发和剧毒侵蚀下几近枯竭!一股深入骨髓的虚弱和绝望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将他淹没!
结束了么…栖霞山庄的血仇…石猛的托付…江姑娘的信任…还有…那个蓝衣的身影…一切…都要终结在这冰冷的钢铁与剧毒之下了吗?
就在这千机笼即将合拢、无数淬毒兵刃即将刺穿燕铮身体的千钧一发之际!
异变陡生!
“哗啦——!!!”
大殿侧面,一堵看似厚重、布满青苔的砖墙,毫无征兆地轰然破碎!不是被巨力撞开,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瓦解!汹涌的、浑浊的地下水,如同压抑了万年的怒龙,裹挟着破碎的砖石和泥沙,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,狂猛地冲入大殿!
这洪水来得如此突然,如此猛烈!瞬间冲垮了数名站位靠前的死士,将他们卷入浑浊的激流之中!冰冷的水浪拍打在即将落地的“千机笼”上,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!更有一股奇异的、带着浓郁草木清香的淡紫色烟雾,如同活物般,顺着汹涌的水流迅速弥漫开来,瞬间充斥了整个大殿空间!
那烟雾所过之处,空气中原本弥漫的、属于“千机笼”淬毒尖刺的淡淡腥甜气息,竟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被中和、驱散!几名吸入烟雾的死士动作瞬间变得迟滞、摇晃,眼神中的凶戾迅速褪去,变得茫然涣散!
“不可能!”云寂脸上的疯狂与掌控瞬间凝固,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愕与难以置信!他精心布置的绝杀之局,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水与奇异的烟雾彻底打乱!
浑浊的水流中,一道纤细的蓝色身影,如同水中绽放的青莲,逆流而上!她身法灵动至极,踏着翻涌的浪头,仿佛与水融为一体,几个起落便已穿过混乱的水域,稳稳落在浑身浴血、摇摇欲坠的燕铮身前!
江浸月!
她蓝衣的下摆已被污水浸透,紧贴在身上,发髻有些散乱,几缕湿发贴在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颊上。她身上并无凌厉的杀气,只有一种如同深海般沉静坚韧的力量。她的出现,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心灯,瞬间驱散了笼罩在燕铮心头的绝望阴霾!
“燕兄!”她清越的声音穿透水声与混乱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,却异常清晰地传入燕铮耳中。她甚至没有回头,只是迅速将一枚温润如玉、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丸塞入燕铮口中!药丸入口即化,一股温和却极其精纯的力量瞬间涌入他干涸的经脉,强行压制住左肩疯狂肆虐的“蚀骨砂”阴毒,更如同清泉般抚平了他翻腾逆冲的气血!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眩晕感,竟被这药力奇迹般地暂时压制下去!
与此同时,江浸月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,已穿透弥漫的水汽与淡紫色的烟雾,如同最精准的尺规,牢牢锁定了大殿穹顶深处,那支撑着“千机笼”核心枢纽的、几根正在发出刺耳摩擦声、承受着巨大力量的青铜机簧!她的指尖,不知何时已捻起三枚细如牛毛、闪烁着奇异银芒的长针!
弱水针·破妄!
素手如穿花蝴蝶般扬起!三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银芒,如同拥有生命般,划出三道玄奥莫测的轨迹,无视了空间的距离,精准无比地射向那几根关键机簧的应力最薄弱、最脆弱的节点!
“叮!叮!叮!”三声极其轻微却清脆的金铁交鸣!
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,只有机簧内部结构被瞬间破坏、应力失衡时发出的哀鸣!
“嘎吱——咔嚓!!!”
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骤然响起!那几根粗如儿臂、支撑着整个“千机笼”重量的青铜机簧,竟应声而断!
失去了核心支撑的“千机笼”,那即将合拢的、布满死亡尖刺的恐怖牢笼,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兽,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,下坠之势猛地一滞!随即,整个笼体在空中剧烈地扭曲、变形!巨大的精钢板相互碰撞、挤压,发出刺耳的摩擦与断裂声!无数淬毒的尖刺在碰撞中折断、崩飞!最终,这象征着死亡与禁锢的庞然大物,如同崩塌的山峦,带着毁灭性的威势,轰然砸落在距离燕铮和江浸月不足三尺的泥泞地面上!激起漫天浑浊的水花和破碎的砖石!巨大的冲击波让整个大殿都为之震颤!
烟尘水汽弥漫!致命的“千机笼”,竟在合拢前的最后一刻,被江浸月以精妙绝伦的手法,从内部瓦解!不靠蛮力,只凭洞悉万物弱点的“破妄”之针!
“你…!”云寂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,看着那个站在燕铮身前、衣衫湿透却眼神沉静如水的蓝衣女子,脸上的惊愕瞬间化为滔天的暴怒与难以置信!“弱水针法?!还有…‘清霖散’?!你是…你是江暮云那个叛徒的后人?!你竟敢…坏我大事!”
江浸月缓缓转过身,直面状若疯狂的云寂。她蓝衣染污,发丝凌乱,却如同风雨中挺立的青竹,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。她清澈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水汽,落在云寂那双充满怨毒与疯狂的眼睛上,声音清冷而平静,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:
“师叔。”
这个称呼,让暴怒的云寂和刚刚压下剧毒、勉强稳住身形的燕铮同时一震!
江浸月的声音继续响起,如同山涧清泉,洗涤着这充满杀戮与阴谋的污浊空间:“您看这江湖,虚伪之下,难道就没有一点真心吗?”
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被水冲散、被烟雾迷晕的死士,扫过废墟外依旧呼啸的风雨,最终,深深落在身旁浑身浴血、眼神却因她的出现而重新燃起不屈火焰的燕铮身上。
“燕师兄信我至此,明知九死一生,仍孤身赴险,只为引您现形,终结这因《千机谱》而起的无边杀戮。这份以身为饵、舍生取义的信任,是真是伪?”
她的话语如同重锤,敲打在燕铮心上,也让他眼中的火焰更加灼热。
她的目光再次转向云寂,带着一丝深沉的悲悯:“石帮主重情重义,为‘黑风’血仇,为沙狼帮存亡,为西北商路无数依此谋生的百姓,明知‘黄泉渡’是绝地,仍义无反顾追随而来,这份担当与托付,是真是伪?”
大殿外风雨中,隐隐传来石猛等人按捺不住的怒吼与兵刃撞击声,印证着她的话语。
“还有…”江浸月的声音微微一顿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,她轻轻抚过发髻间那支在混乱中依旧未曾遗失的“青鸾栖梧”木簪,“我母亲江暮云,当年在太医院,明知宫廷倾轧险恶,仍以一身医术救治无数,最终…不知所踪。她留下的‘仁心’与‘济世’之道,于我,便是此生坚守的‘真’。这份传承,是真是伪?”
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,直刺云寂的灵魂深处:“师叔!您口口声声要撕破虚伪,建立真实!可您所做的一切——利用人性弱点,挑起无谓纷争,为达目的不择手段,视人命如草芥——与您所痛恨的虚伪,又有何异?!您当年…可曾给过信任一次机会?可曾给过栖霞山庄、给过师父、给过这世间哪怕一点…真心实意的信任?!”
“住口!!!”云寂如同被踩到尾巴的毒蛇,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吼!江浸月的话语,字字句句如同最锋利的银针,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用疯狂与怨恨筑起的坚硬外壳!那些被刻意遗忘的、属于栖霞山庄的温暖片段——师兄严厉却隐含关切的教导,师兄弟们切磋练剑时的笑语,山庄清晨的鸟鸣与药香——如同决堤的洪水,不受控制地冲入脑海,与他此刻的所作所为形成了最尖锐、最残酷的讽刺!
他佝偻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,脸上的肌肉疯狂扭曲,浑浊的眼珠中,疯狂、怨毒、暴怒与一丝…被强行撕开的、深埋心底的痛苦与迷茫激烈地交织、碰撞!建立新世界的狂热幻想,在这直指本心的诘问和那些汹涌而来的、属于“过去”的温暖记忆冲击下,如同被巨浪拍打的沙堡,开始出现一道道巨大的裂痕!
“不是!不是这样的!你们懂什么?!这世界…本就该是强者为尊!虚伪…就该被彻底焚毁!”他狂乱地嘶吼着,试图用更大的声音压过心中的动摇,枯瘦的手掌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,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。
然而,就在他心神剧震、方寸大乱的这一刹那!
一直如同标枪般挺立、强行压制着伤势与剧毒的燕铮,眼中爆射出前所未有的凌厉精芒!江浸月的出现,她的质问,如同最纯净的甘泉,浇熄了他心中焚毁理智的仇恨之火,却点燃了更加纯粹、更加凝练的意志之火!丹田深处,那被“清霖散”药力暂时抚平、又被江浸月话语中蕴含的“真”所激发的“无妄诀”内力,在生死边缘的极限压迫下,如同沉睡的巨龙彻底苏醒!不再狂暴,而是凝练、沉雄到了极致,带着洞穿一切虚妄、守护心中所信的决绝意志!
“就是现在!”燕铮心中无声呐喊!他强忍着左肩撕裂般的剧痛,将残存的、所有的心神与力量,尽数灌注于手中的“无妄”剑!
剑身发出一声清越到刺破云霄的龙吟!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剑光,骤然亮起!
那光芒并非刺目的白炽,而是一种内敛到极致、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光线的幽暗!如同宇宙诞生前的混沌,又如同破晓前最深沉的黑夜!剑光划破弥漫的水汽与烟尘,速度看似不快,却仿佛超越了空间的限制!它所过之处,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,形成一道真空的轨迹!目标——直指心神失守、破绽大开的云寂!
无妄剑诀·归真!
这一剑,是燕铮历经沙海熔炉淬炼、心魔幻境洗礼、生死边缘徘徊后,斩尽虚妄,直指本心的终极一剑!凝聚了他所有的伤痛、仇恨、信任、守护,以及对“真”的最终领悟!